映象消费

　　新的消费模式正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继共享单车、共享健身房、共享雨伞、共享充电宝之后，共享纸巾横空出世。当共享进入公共服务领域，扫码取纸成为公厕标配，你是会感慨科技造福人类，还是遗憾公共服务也沦为手机的傀儡?

　　近日，笔者走访了北京多处商场、公园、医院，针对扫码取纸的便与不便，及其背后的产业链进行了调查。

　　实地走访

　　扫码取纸机入商场医院

　　作为一种新的体验方式，北京部分商场中增设的扫码取纸机，吸引了不少顾客的目光。

　　带着5岁儿子逛街的王先生，在天虹商场新奥店公厕扫码取纸机前熟练操作：手机扫码，按流程操作，不到1分钟，一包纸巾从机器下方的出货口弹出。王先生告诉笔者，带小孩子外出对纸巾的需求量比较大，以前也遇到过临时需要用纸又找不到售卖点的尴尬情形，扫码取纸机对于宝爸宝妈来说，能解燃眉之急。

　　据商场客服部经理透露，天虹商场新奥店从今年国庆节开始为顾客提供扫码免费领取纸巾的服务，目前商场共投放了8台机器，分布在洗手间、母婴室、休息区、出入口等客流较大、纸巾需求较多的位置。她表示，扫码取纸是商场给顾客提供的一种新的服务体验，卫生间仍然免费提供可以直接取用的厕纸。

　　与商场增扫码取纸机不同，多家医院选择用扫码取纸机替代先前的无限量取纸机。

　　据中国医学科学院阜外医院门诊大楼后勤人员透露，自今年9月起，阜外医院门诊大楼的全部卫生间安装了一款名为“云纸物联”的壁挂式取纸机，不再提供无限量自助取纸的服务。

　　另据了解，北京市区目前有近500台“云纸物联”扫码取纸机，协和医院、天坛医院、阜外医院、北京空港医院、门头沟区医院等均有设点。“云纸物联”北京城市总代理李先生告诉笔者，当前“云纸物联”多入驻医院人流量较大的门诊楼，今后将与院方进一步协商，逐渐扩大覆盖面。

　　商场、医院之外，车站、公园也是共享纸巾蓬勃生长的“伊甸园”。从今年3月开始，北京西站、玉渊潭公园先后引入了一款名为“趣趣”的扫码取纸机，用户打开微信扫描机身上的二维码，即可免费获得3段纸巾，每段长约50厘米。保洁人员透露，扫码取纸机设置以来，一些游客出于好奇进行尝试，但由于用户较少等原因，目前玉渊潭公园公厕中的扫码取纸机已被撤销。

　　互联网+的模式给使用者带来了新鲜的体验，但很快有人提出了质疑：不会使用智能手机的人该怎么办?手机没电了又该怎么取纸?如果洗手后再取纸，只能湿着手操作手机，这样的设计是否不太友好?

　　与新事物结伴而生的，还有不安全感。曾在商场卫生间尝试过扫码取纸的黄女士告诉记者，扫码后可能带来的个人信息泄露，让她在所谓的“便利”前望而却步。

　　“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今天让你关注公众号，明天就会给你推送广告，后天就有诈骗电话打上门，说不定还会扣除微信里的钱，为了一包免费纸巾，太不值得了。”黄女士说。

　　相比其他场所，设置在医院的扫码取纸机，似乎更不受人待见。

　　笔者观察，在阜外医院人流量最大的一楼门诊大厅，1小时内，在近百位如厕的人中，只有两人使用了扫码取纸机。一位前来就诊的老人告诉笔者，她经常到该医院挂号就诊，但从未使用过扫码取纸机，“年纪大了不怎么用手机，这些都是年轻人的玩法，我已经习惯了出门自带纸巾”。

　　扫码取纸似乎为患者提供了便利，却因为引入了高科技将一部分人挡在了门外。对此，阜外医院负责门诊楼清洁工作的国天物业工作人员尹女士表示，在她看来，扫码取纸确实不如之前无限量自助取纸方便，“老年人、病人基本不会使用，年轻人遇到手机没电，信号不好，或者识别不出来的情况，也比较尴尬，经常有人跑过来向我们借用纸巾。”

　　另外，成倍增加的取纸时间，也让扫码取纸机饱受诟病。来自江苏的刘先生告诉笔者，掏出手机、扫码、跳转小程序、取纸、等待出纸，整个流程至少需要1分钟。“来医院的大多是‘老弱病残’，大家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在这里扫码取纸。”体验了一次扫码取纸机的刘先生认定：“设置这个机器完全是多此一举。”

　　阜外医院门诊楼洗手间，有人正在试用扫码取纸。 董雅婷摄

　　多方“共赢”

　　扫码背后的利益江湖

　　根据笔者体验，当前北京市内的扫码取纸机多采取微信扫码，然后跳转至相关公众号或小程序即可免费取纸，供应的纸巾类型包括一包小袋装纸巾和有限长度的卷纸两种。

　　笔者在阜外医院洗手间的取纸机扫码后，微信跳转至“云纸”小程序，主页面内是招募“云纸”城市合伙人，以及“大话女儿国”“蹲坑小游戏”等11个手机游戏小程序的广告，其中不乏露骨、黄暴的画面与广告语，点击图片即可跳转至相关游戏。

　　在天虹商场新奥店立柜式取纸机前，扫码后弹出一个与商场以及纸巾品牌无关的影视类公众号，关注后回复“8”可获得领纸链接，点击后即可获得一包印有商家二维码的纸巾。

　　笔者调查得知，纸巾虽免费供应，但却不是无利可图。一包小小的纸巾背后，往往是商家、加盟商、场所提供方的“共赢”。

　　据悉，扫码取纸机内的纸巾费用以及运维费用一般由商家承担，商场、医院、学校等只需提供场地允许相关平台入驻，即可省下一笔支出。商家则可通过取纸机机身广告或扫码后跳转的小程序、公众号内的广告位，赚取广告费和流量引流费。加盟商赚取的则是源源不断的流量返点。

　　据北京市医管局2016年的测算，仅配备厕纸一项，在不出现人为浪费的情况下，北京22家市属医院每年将增加支出1200万元。阜外医院负责门诊楼清洁工作的国天物业工作人员尹女士告诉笔者，扫码取纸机内的纸巾全部由“云纸物联”公司提供，这对于医院来说无疑是节流的好方法。与此同时，扫码取纸机也在很大程度上抑制了浪费、“顺手牵羊”之风，“以前一楼的卫生间，半小时就要更换一次卷纸，但自从安装了扫码取纸机后，同样规格的卷纸能用5到6天”。

　　以“云纸物联”为例，每台扫码取纸机的费用为1680元，加盟商从商家处购得机器后，可免费提供给商场、车站、学校等，每台机器每增加一名新用户，加盟商可获利0.3元，老用户扫码取纸则可为加盟商带来0.1元/天的收入。

　　云纸小程序中的游戏广告。 手机截图

　　实为伪共享

　　增加信息泄露风险

　　2015年，北京市医管局制定下发的《市属医院卫生间管理规范》提出，市属22家三级医院应加大投入力度，标配厕纸和洗手液。去年4月，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公益研究院发布的《中国厕所革命进步报告》，对公厕数量、管理模式、免费厕纸等情况进行了通报。有专家建议，免费厕纸应建强制性标准。为实现免费厕纸的供应，是否意味着商家可以介入甚至扮演主角?扫码取纸会完全取代传统自主取纸的方式吗?共享经济在公共服务领域能否大行其道?对此，笔者采访了中国政法大学传播法研究中心研究员朱巍。

　　朱巍认为，共享经济的前提是把闲置的社会资源利用起来，而不能新增额外的产品和服务。共享经济的本质是补充实体经济，而不是取代实体经济。相关企业更不能以共享经济为幌子，行违法违规之事。商家购买纸巾再提供给用户的模式，看似分离了物品的所有权和使用权，但违背了“整合闲置资源”的前提，从这个角度来看，扫码取纸本身就是伪共享。

　　对于扫码取纸背后复杂的商业链，朱巍认为，公共服务领域不能完全商业化，扫码取纸也只能出现在公共服务涵盖不到的领域。扫码取纸机有限供应纸巾的形式，虽然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浪费行为，却在无形中提高了公共服务的门槛，“是否能使用手机”成为了“是否能享受公共服务”的条件，老人、小孩以及不便使用手机的群体被挡在了门外。

　　另外，在朱巍看来，在本该无障碍供应纸巾的场所设置扫码环节，增加了个人信息泄露的渠道，加大了消费者的不安全感，也让不法分子有机可乘。

　　朱巍表示，当前，虽然配备免费厕纸的条款尚未列入强制性国家标准，但在服务至上的社会，“公厕免费提供厕纸”是涉及人性化关怀的重要议题，做好相关服务工作，有关部门责无旁贷。